中国高校能瘸腿跑向世界一流吗?发布者: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院 来源:中国青年报 日期:2012-1-9 10:17:00 人气:
进入退休季的实训老师开始青黄不接北京科技大学高等工程师学院工程训练中心主任王建武正在发愁。与很多同行一样,这位33岁的工程师带领的是一支正在老去的队伍。 王建武领导的工程训练中心共有36位成员,承担学生必修的“金工实习”等实训课。他们平均年龄在50岁左右。他算了一下,从2012年开始的很多年里,只有2015年不会有人退休。 在清华大学基础工业训练中心,据机械制造实习部部长助理陈均林介绍,实习部人员的平均年龄在45岁到50岁之间,到2014年,50多人中预计就有一半退休。 另一所工科名校天津大学机械工程实践教学中心也即将进入“退休季”。三四年以后,在职的50人里将有10余人退休。该中心已经处于缺编状态。 陆续告别这里的年长者,是大学校园里的特殊群体。他们承担工程实践类课程的教学,但并非教授,通常也不具备高人一等的学历,而是工程师或工人,很多人早年毕业于中等或者高等职业学校。但是对于工科学生来说,是这些老师手把手地带他们认识什么是铣床,什么是车床。 这些人的工作对于教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使只考虑工程教育领域——中国拥有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工程教育,绝大多数高校开设了工科,超过三分之一的在校生读工科专业。而这个庞大群体的动手能力,并不是从学识渊博的教授那里得到的。 实践环节薄弱,学生动手能力不足,是不少教育界人士指出的弊病。教育部原副部长吴启迪曾经公开指出,中国的大学培养了太多“从学校到学校”的人。 而如今糟糕的是,能够手把手教这些学生的师资,已经青黄不接。用王建武的话来说,“老化比较严重——退休的人比较多,年轻的人跟不上来”。 老化的不止是人。一位不愿具名的工程师说,在他任职的那所名校实训中心,大约百分之七十的设备产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甚至五十年代,新世纪以来没有引进任何新设备。学生接触的工艺、设备、手段,都是老的,有时只能通过录像教学,效果并不理想。 高校对实训教师只留一条门缝王建武正在制定计划,他向学校申请,计划今年招聘两名实训老师。然而现今高校的门槛已经不同以往。2002年,他本科毕业后到北京科技大学工作,还能拿到正式编制和北京户口,而现在,只有研究生学历以上的人才有可能拿到编制和户口。 然而,工程训练中心稀缺的不是学位。王建武说,学士、硕士、博士的动手能力很可能比不上职业院校的毕业生,是本校无法自己培养出来的,只能对外招聘。 他跟学校商量的结果是,先招聘两个“合同工”,如果他们两年后干得不错,再想办法申请正式编制。 不少同行跟他面临同样的问题。“现在高校里的工程实训,人的问题是大家头疼的问题。进不了人,大家都在愁这个事,各个单位都在跟人事部门商量。”他说。 王建武毕业于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这是我国少数为培养职业教育师资而设立的普通高等学校之一。该校的一大特色是,培养的很多毕业生具有“双证书”,不仅有大学学历证书,而且取得国家职业资格等级证书,能讲理论课,也能教实训课。该校党委副书记贾德民告诉记者,前些年,清华大学、大连理工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天津大学等高校纷纷到学校招聘了不少本科生,甚至破格以求。为职业教育培养的师资改教本科生,足见这些高校对该校毕业生的认可,也可见对实训师资的渴求。 不过最近几年里,高校“破格”的难度越来越大了。 在一所重点大学,记者了解到,该校要求新聘人员最低学历必须是硕士,一年也进不了一两个本科生,需要特批。这所学校的工程训练中心1999年、2010年对外招聘过新人,期间11年没有补充任何力量。 工程师陈均林2001年到清华大学工作时,拿到了北京户口,但他至今没有拿到清华的事业编制,而是企业编制。他原以为干几年以后有望转为事业编制,但现在他发现,清华进人的门槛太高了,博士往往还要“海归”,自己“肯定没希望”。待遇上,他跟清华教师差别很大,事业单位福利“基本没有”。 他也理解,清华大学是著名的研究型大学,需要高端的研究型人才。可是从学生培养来看,实训课老师又是不可替代的。而现在清华的政策,不但引进不了高端的实训师资,既有的师资也会流失。他和6位校友陆续到清华工作,现在只剩下了4个。 据他介绍,清华基础工业训练中心现在只能招聘一些高职毕业生。这些人不但没有编制,连户口也无法解决了,面临怎样稳定队伍的问题。 “带学生的师傅没有两把刷子,名牌高校就有点浪得虚名的感觉。”陈均林说,高校要是不重视这块,“都说不过去”。 天津大学机械工程实践教学中心党支部书记关毅说,自己希望招到既有一定理论知识、又有很强操作技能的人才,然而所需的人才,与学校设定的门槛存在冲突,只能寄希望于学校特批。 “进硕士、博士并不是不可以,可是他有操作能力吗?很多读到研究生的,学术上可能有很大特长,但是技能上,怎么给同学做演示?”关毅说,技能的养成是系统的,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一提“工程师的摇篮”就貌似降低学校档次一位工程师坦言,如果自己要申请高级工程师职称,目前来看“没有特别大的希望”。因为,实训课老师从事的是基础教学工作,很难有论文、专利、科研项目,在高校评定职称处于劣势。这类老师生存环境和晋升道路非常狭窄。 他说,从全国来看,工程实训中心的人才存在流失现象,因为很多人到了某一个阶段,就会遇上职业的“天花板”。 南开大学教授、中国工程院院士李正名时常呼吁社会关注工程师、实验师等人才的生存环境。他曾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专访时说,让工程技术员同科学家去比写论文,是不够客观的。 “我认为职称问题还不仅仅在于待遇的不同,也关系到我们是不是认可他在岗位上的贡献,整个社会对他们的工作是用什么标准来评价的问题。”李正名院士说。 他举了一个例子:中国普通家庭中很多小孩会说将来长大想当科学家,很少有人立志要当技术专家。 美国热门剧集《生活大爆炸》里,物理学家“谢耳朵”不断地嘲弄他的那位工程师朋友。而这样的场景,正在中国高校现实上演。 在天津大学召开的一次工程教育论坛上,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吴毅雄提过一个问题:现在高校创建世界一流大学,但奇怪的是,这些志在“世界一流”的学校,往往不敢提建成“世界一流的工程师的摇篮”。比如上海交大历来以工科见长,“以前很自豪是‘工程师的摇篮’,现在不敢提了,好像会低一个档次一样”。 当时在场的教育部原副部长吴启迪对此深有同感,她表示:“大家好像都认为科学家比工程师重要或者伟大一点。”她批评一些学校“一天到晚讲科学家,但是对工程师很不重视”。 一位在德国海德堡大学工作过的中国教授告诉中国青年报,海德堡“养着”一些技术支撑人员。那些高级技师和工程师的收入跟大牌教授是一个水平的,工作稳定待遇优厚。 这位教授目前在国内一所名校任教。他说,很多同行都希望找到能给研究组提供技术支撑的团队或个人。因为技术水平不到的话,很多实验没法开展。比如,这位教授做实验时需要电路控制、机械设计和加工,很多仪器需要自制,即使购买的设备也需要改装。目前只能靠学生设计,在外面找加工厂来做,很难称心如意。 他发现,即使自己能找到这样的人才,学校也不会提供合适的岗位。现在“学术优先”,技术支撑的岗位“慢慢被淡忘了”。据他形容:“在海德堡,他们平常都很闲。我们这些做研究的人‘轮流转’,他们却一直呆着不动——他们本来就是研究所的一份子。” 这位学者期待中国的大学也能意识到这一点,愿意以丰厚的待遇“养着”那样一批人才。可眼下的景象是,连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学都像跛了脚一样,一瘸一拐地大踏步跑向“世界一流”的目标。 (文见《中国教育报》2011年11月25日第3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