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华盛顿地区私立学校协会执行主席Thomas Toch：
培养杰出少年，美国公立学校面临的八项挑战
本刊特约记者 杨小敏 整理
我们没有研究证明，学生参加天才项目之后他们的未来会变得更棒。我们也没有相关的跟踪数据，事 实上对特别高层次的人才去进行统计分析研究也是非常困难的。坦白讲，我们也没有办法来说明我们的杰出少年教育项目是非常有效的。这也导致，有些公立学校或者公共部门很难去获取资金来发展这种杰出少年的培养项目。
Thomas Toch说，全美现在有约5000万中小学生，其中约300万人被认为是天才的或是有特殊才能的杰出少年。很显然，杰出少年的比例在全国范围达到了6％。这些杰出少年的发现基本上是从三年级开始的，在更高的学年段也有相应的甄别机制去发现那些富有天分的相对杰出的少年儿童。而由于美国独特的教育体制，对于这些杰出少年的培养，尤其是在资助体系上，各个州也是很不相同的。
杰出少年的培养在美国绝不只是发生在私立学校，但整个私立学校系统在如何发现杰出少年以及提供相应的敖育服务上形成了比较成熟的模式和经验，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相比之下，接受政府资助的公立学校，在如何培养杰出少年方面则面临着诸多的挑战，例如在杰出少年的界定上并没有一致的认识，也没有相对统一的机制去甄别；例如联邦政府在对待杰出少年儿童的培养上发挥着非常小的作用；再例如华盛顿州政府给予了杰出少年教育项目一些相应的支持，但力度也是远远不够的，等等。概而言之，美国学校系统在杰出少年儿童的培养上存在着很多问题，主要体现为八个方面的挑战。
1. 优先保障每一个人合格
为了解决美国中小学生读、写、算能力低下的问题，在2002年，当时的总统布什签署了《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No Child Left Behind Act)以改革美国的教育，实现美国教育的最优化。作为1965年以来美国最重要的中小学改革法案，内容包括：建立中小学教育责任制，给地方和学校更大的自主权；给孩子父母更多的选择，保证每一个孩子都能阅读，提高教师质量；检查各州学生的学习成绩；提高移民儿童的英语水平。因为联邦法案要求所有的学校必须确保学生达到基本的学习标准，否则学校就将受到一定的管制，会面临着国家对他采取的一些措施。这样一个法案就像一个指挥棒，对所有公立学的教育教学行为进行约束，尤其是对结果的注重。于是，教育者发现他们如果只是特别重视培养优等生的话，并不能对学校获取政府资助有什么好处，因而他们更愿意把重点放在保障不掉队的学生以获取更多的经费资助。
2．没有关于杰出少年共识性的清晰界定
实际上，在谈论美国杰出少年教育的时候，并没有一个关于杰出和杰出少年的共识。在不同的州甚至是每一所学校对杰出少年都有自己不同的定义。以弗吉尼亚州为例，132个地方学校教育系统对杰出少年的界定都不同。因而，从全国范围来讲，正是由于没有一个定义或者标准的共识，不同的地方所提供的教育项目也各不相同，所以对于杰出少年教育的质量自然也就是参差不齐的。
3. 杰出少年的甄别过分依藕单向度的能力倾向考试
在杰出少年的甄别上，尽管各州和学校有不同的界定，但手段基本上都是依据考试分数，而且这种考试还是单向度的能力倾向测验(single aptitude test)，更多地表现为对学生口头表达能力的测试。这也就是问题听在，即对考试和分数过于依赖，从而有可能把很多学生都挡在了门外，因为一些有天分和特殊才能的学生很难在这种考试中脱颖而出。
同时，很多来自非英语国家的学生，或者一些非洲裔和拉美裔的学生，由于受到语言的限制而没有机会参加杰出少年的教育项目。因而，同时有许多的家庭，或者政治界人士就对相关的杰出少年培养项目表示了怀疑，甚至提出批评和反对的意见。当然，与考试相关的，还有一些参照的办法，包括诸如学生的平均成绩，教师推荐，还有各类学业考试的成绩，以及学生的学习动机，等等。也就是说，一个学生如果能够进入杰出学生群体，能够加入到我们所谓天才儿童、杰出少年教育项目的话，除了能力考试分数，还是需要经过综合多方面考查的。
4．对“精英主义教育”质疑和反对
至于“精英主义教育”问题，在美国存在着由来已久的反对传统。因而对于杰出少年的培养项目就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尤其是在全国的层面，认为给某些学生贴上“天才”的标签是不可取的精英主义教育。因此，联邦政府是不管精英教育的。从政治的角度看，这也跟美国的政党利益有关，共和党和民主党在选举的时候往往会在这上面做文章，以赢得选民支持。
美国州政府会为已经确定的杰出少年项目提供经费，有的甚至是全额赞助。因为美国大部分州的学校资金是来自于当地的地产税(property tax)，比方说在一些高薪阶层居住的地方，家长们就会呼吁和要求学校开设精英教育的课程。如果州政府不鼓励的话，相关的教育项目就会在社区层面开展并筹措资金。美国普遍的教学大纲的特点是小学内容泛，中学加深，但到了高中以后是又泛又深，学生需要学的很多，而大部分精英课程是在高中阶段，所以高中学生课业负担特别重。在谈到这种所谓杰出少年教育的时候，人们的立场不同，理解自然不同，观点就各异。
5．多样化的教育服备提供和学生的负担
如何培养杰出少年，是需要提供多样化的教育服务的。而在一般人看来，对于杰出少年的培养就意味着有了更多的家庭作业，课程的补习、课业进程的加速，这样也增加了学生的学习负担。事实并不可能如此简单，而是需要一整套完善的服务体系。比如在高中阶段，一些天才儿童和杰出少年，他们一般都会学AP课程或者课程，而这些实际已经是进入大学的过渡课程了。还有一些叫做双录取，同时注册高中和大学，在中学里面选修大学课程。其实也还是一种超前的学习，这些杰出少年通过选修课程，学得更多的知识，从而使得他们在考大学或者在大学教育中能够更多地受益。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会有非常严格的考试。另外，还有一些非常好的学校，通常也被称作磁石学校 (Magnet schools)，比如托马斯·杰弗逊高中(Thomas Jefferson)、布朗克斯理科高中(Bronx Science)等。这些学校也是吸收天才杰出少年的，因为是国家层面的学校，所以会面向全国不同州和地方的学生提供一些杰出少年的教育机会。
6．缺少明确的杰出少年培养的目标
为什么要开展杰出少年的教育?目标是不够明确的。也就是学校开展的天才儿童和杰出少年的教育项目要实现什么目标是不明确的。有些人认为目标就是教育项目必须要让每个杰出少年的天才部分能够得到充分的发展，从而开发他们的创造力。还有的人认为是要鼓励他们在学术上的求知欲，或者是好奇心，给他们相应的激励机制，让他们更加有欲望去追求自己那部分的天分，能够让他们在相关的领域做出真正的成绩来。学校和一些负责人很多时候也因为不同的目标而挣扎。比如在培养过程中一方面要提高学生的平均成绩，另一方面需要培养尖子生。然而这两个非常重要的教育目标经常互相冲突，比如去资助或者支持尖子生，这些尖子生反而会落到平均水平以下。
实际上，如果看一看学生各方面的技能，杰出少年的培养在很大程度上是扬长补短的，而且会让特长发展得更好。还有一些人也相信并强调这种杰出少年的教育是为了让学生习得和理解更强的社会责任感。凡此种种，关于杰出少年的培养究竟应该达到什么目标，现在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和目标期待，而在众多甚至是相冲突的目标中却很难达成一个共识性目标。
7．难以对成功进行有效的判定
这是和上一个问题密切相关的，对于杰出少年培养项目本身以及接受培养的学生来说，进行成功与否的衡量和判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有很多很多的因素会影响一个项目和学生的成功，并不仅仅包括学生
本身的能力，还有众多的外在环境性因素，比如学生学习的地点、家庭环境、父母的职业等，以及所处的大环境气候影响。而且，关于成功本身是什么也很难找到一个标准，或者在某种意义上讲，学生能够参加杰出少年教育项目，对他们来讲就是一种成功了，但事实上也未必。
所以说，没有很好的办法去计算杰出少年教育项目对学生的成功到底有多大程度的贡献。就单纯以考试分数衡量成功，也存在着很多随机的因素。这样也就对项目本身提出了挑战：一方面，由于难以从投入和产出效果的角度进行评估，自然其意义就必然受到质疑，另一方面，以考试分数为主的甄选方式进一步凸显出了弊端，例如有些学生考试分数高，但是作为入选条件，究竟要高出标准分多少是合理的呢?等等。
8．资金匮乏与筹措困难
杰出少年的培养必定是需要大量经费支持的，这也就是美国公立和私立学校都面临的一个最根本性的挑战。可以说资金的匮乏问题通常直接导致了相关杰出少年教育项目的存亡，而且资金的筹措也是相当困难的，特别是在经济困难时期，政府资助的项目往往是优先取消的内容。另外一个相关的挑战，就是缺乏稳定的资金来源。因为标准的不确定，学校杰出少年培养项目每年录取的学生不同，在经费紧张的情况下，就会提高标准以招收较少的学生。如果第二年资金较充裕，就会降低标准吸收更多的学生参加杰出少年教育项目。这种不稳定也使得项目本身容易受到人们的质疑，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杰出少年教育项目的可信度。
而且整个资助的来源和额度每年不一样，有些年头多，有些年头少。因而，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稳定和扩大融资，这样才能保证杰出少年的培养能够稳定而持续地开展。对于私立学校来讲有必要采取措施让公共部门参与。
●张奎文(天津外国语大学附属中学校长)：中国教育的特点是注重基础的务实，而美国相对注重能力的培养，各有长短。二者如何才能优势互补，进而形成有效融合的教育实践?
●Thomas Tech：两国的教育者都要相互学习。实际上我们已经向中国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参观了很多很好的学校。中国学校的学生培养标准其实非常高，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们也要考虑怎么进行教育教学，怎么有效传授知识。美国的课程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宽泛，教学生很多东西，包罗万象，因而都很表面很肤浅。相比之下，中国的课程安排是让学生学较少的内容，但是更深，因而学生所理解的就比美国学生更多更深入。这也是美国正在向中国学习并开始转变的，在今后的三到四年我们希望会有更多的转变，也就是说我们的课程内容要更专深，要用更多的标准去要求和促进学生。
但同时，我们也努力让学生接受更全面的学习，也就是他们除了要有学术性的知识学习，还要有广泛的社会技能。特别是在学校教育阶段，学习做人；学习做事非常重要。我也认为中美两国的学校教育系统各有所长，的确应该相互学习而优势互补，安生基金会提供这样一种交流机会，是非常有利于我们能够在未来加深相互理解和借鉴的。
李婧(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副校长)：为什么美国学校特别重视学生口头交际能力的考查?杰出学生教育项目通过什么渠道进行融资或者有什么其他的资助?
●Thomas Tech：这个问题很好。为什么通过语言能力来确定学生是否接受杰出少年培养项目，因为我们所强调的是才能测试。在才能测试中，我们衡量学生对于不同的课题或者主题学科有什么样的理解。我们有很多不同的具体方法，需要承认的是语言能力的考查似乎是相对较好的选择，尽管通过语言才能进行甄别确实导致了很多有特殊才能的学生进不来。
关于资金，有一些是由基金会来支持的，对于我们私立学校来说也还有一些公共资源，主要是政府的资助经费。但是公共资源主要用于所有学生，实现国家所要求达到的最低技能标准。这样就可以把相对优秀的学生和一般的学生给区分开来，因为优秀学生需要实现某些天分和才能的更高水平发展。
●罗滨(北京市海淀进修学校负责人)：在您的区域里有一些什么样的机构，能够把不同的中学联合起来研究杰出少年的甄别或者是特殊的培养机制?杰弗逊高中在它所在的区域里面，对其他学校有什么样的引领或者是支持作用?
●Thomas Tech：这种机构是有的，比如一些博物馆，他们向高中开放他们的资源。再比如通过一定的项目来共同发现、识别以及支持那些杰出少年。还有一些大学也参与开展相关的工作。当然在华盛顿还有很多文化组织机构，他们今后也能扮演一定的角色，起到一定的作用。
在美国文化当中我们有这么一种压力，就是你不能够把所有的资源集中在某一些人身上，这就是一种资源分配的不公平，因为总体的资源是有限的。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有两种方向选择，是做杰出少年的培养，还是进行大众化的教育。当然我们也同意应该给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学生特殊的机会发展特殊的能力，诸如杰弗逊高中，他们的确优秀，因而要给他们机会分享他们的成功经验，这自然会对其他学校有一定的影响和帮助。
●李家永(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是不是在美国开展天才教育计划基本上或者主要是在私立学校?在公立学校的具体情况怎么样?美国五千万学生当中的约三百万天才儿童和杰出少年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有没有比较可靠的统计数据?
●Thomas Tooh：很好，首先要予以说明的是，我们是私立学校的代表团，我们追求的是一个高标准。但是杰出少年或者天才儿童的培养并不只是在私立学校开展，也许可以说我们有更强烈的愿望和动机。在全美的很多公立学校也是提供类似杰出少年培养计划的，他们也在追求卓越和高标准。我们有很多非常优秀的美国的公立中学，如前面谈到的弗吉尼亚州的杰弗逊高中，他们给杰出的少年或者天才儿提供的教育项目也是非常的好。因为美国的国民教育系统中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学校，是一种多元化的教育生态，各个学校都有自己追求卓越的目标，正是因为这种多元化的局面，学生和家长就有了非常多的选择，无论是公立的还是私立的学校。从而也就为更多的杰出少年提供了更多富有竞争性的教育服务。
当然我现在还难以提供非常详尽的关于杰出少年的统计资料，一个可以理解的事实就是杰出少年或者天才儿童来自不同社会经济背景的家庭。当然，那些来自社会经济地位比较好的家庭的学生，自然涉及了杰出少年后天的家庭养育影响等因素，顺便要说的是，对于来自于经济困难家庭的杰出少年，我们是有一套比较完善的资助体系的，确保他们能够得到相应的教育。
●黄炎(天津市教委基教处处长)：美国法律对杰出少年或者天才教育有没有专门的法律支持，也就是说国家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我们在进行天才教育、天才学生的培养方面，怎么能够得到法律和政策的支持?
●Thomas Toch：美国的教育体系里，教育的权责基本上是在州和地方政府，全国大概有14000个地区或者社区性的学校教育系统(诸如学区)，他们都有自己的政策和规定，这也就是我们所面临的最大挑战。而且，不同的机构他们都在制定各种教育政策，当然包括针对杰出少年教育的。从这个意义上将，我们有非常宽泛的政策选择维度，自然有些是非常强势的，有些是非常弱的。有些极具实际指导意义，能够为学生得到的这些教育服务给予非常有效的帮助，而有些根本就是没有用的。现在我们拥有很便捷的互联网，一些机构的名称以及相关的政策法规是很容易在网上找到的。
美国的各个州都有自己的法律，联邦政府很少有关于天才儿童和杰出少年教育的法律，主要是各个州自己制定的。那么在各个州下面各个县又有自己不同的规定。这里我提供一个美国国家天才儿童教育协会的网站http：／／www．nagc．org／，里面有全美所有州和县的相关法律和政策。
●付雁南(中国青年报记者)：这些被选中参加杰出少年教育项目的学生，他们对自己的认知是怎样的，比如说感到自豪或者承受着压力甚至包括别人的态度?另外，有没有统计数据或者研究表明，这些所谓的杰出少年在步入社会后有更大的成就?
●Thomas Toch：非常棒的问题，而且我觉得很难回答。他们的确会面临不同的挑战和压力，有的成功有的不能成功，所以我们并不能肯定地说只要参加了杰出少年培养项目的学生就一定就能够成人，成才，没有这样的保证。一如我们前面所讲的，一个人的成功受到了太多因素的制约。我们有很多没有经过这种项目培训的学生依然可以非常成功，同时也有学生很快就厌倦了这种教育。但是参与到这种项目中来对于那些有天资和特长的学生来说意味着更适合他们的发展机会。
我们没有研究证明，学生参加天才项目之后他们的未来会变得更棒。我们也没有相关的跟踪数据，事实上对特别高层次的人才去进行统计分析研究也是非常困难的。坦白讲，我们也没有办法来说明我们的杰出少年教育项目是非常有效的。这也导致，有些公立学校或者公共部门很难去获取资金来发展这种杰出少年的培养项目。
(文见《基础教育课程》2010年11月)